继承我的记忆，活下去吧

“因为我们之间有契约的啊。”

艾无常嘶哑地说。

她的双目漆黑，牢笼般的肋骨下能看到她缓缓跳动的心脏。

“因为如果堕神躯被匍匐死梦吞噬，那整个世界不也会被域外魔的阴影笼罩么？

“其实我就是个打工仔啦，如果完成不了目标，里斯本会杀了我的。”

这头快死的恶魔灿烂地笑着，就像是瞎子沐浴阳光时感受到了温暖。

“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将堕神躯从这具灵魂上剥离，然后另找宿主的，对吧？”

秦翟凝视着艾无常脸上的笑容，看着它一寸一寸凝固下来。

“毕竟匍匐死梦优先侵蚀的，是我的灵魂，等到这道屏障被彻底侵蚀，它才能触及到更深层的堕神躯。

“里斯本难道没告诉过你，如果遇到这样的危险，优先保住自己和堕神躯么？”

艾无常脸上的神色阴沉下来，她怠惰地低头：“分明是救了你，怎么还跟我欠了你似的......”

秦尚远看着两人拌嘴，忽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。

匍匐死梦准备侵蚀秦翟灵魂的时候，艾无常出手了，强大如她也没办法消除这种污染，所以只能替秦翟挡下。

最终变成了这副模样。

沉默了片刻，艾无常抬起早已经被污染刺瞎的空洞双眼。

“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续命？”她问，“我说到底不过是寄生的灵体，身为高阶炼金者的你，明明有大把的方法将被污染的我给剥离出去。”

“可炼金术维持了这么些年，等价交换给我的生命力，却是从你的灵魂中抽渡来的......你秦医生为了一头恶魔，如今竟变成这幅痨病鬼的模样，值么？”

或许是不知道秦翟在什么地方，这头恶魔只能茫然地望着面前的星海。

“医者仁心。”秦翟抬头看着她，淡淡开口。

“况且你救我一命，我还你一命，天经地义的事情，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，咳咳......”

“别说话了。”艾无常听到咳嗽的声音，眉头骤然紧了一下，像是有些心疼。

秦翟不语，淡然看向一旁的秦尚远。

“这些年咳咳咳......我一直都在努力祛除艾无常身上的匍匐死梦，虽然这种污染存在实体而且是可以被消耗的，”秦翟低声说，“可是很难。”

“可以被消耗？”秦尚远还是第一次听说匍匐死梦可以被“消耗”。

“一份匍匐死梦就像是一杯水，将这杯水放到火上煮沸，随着蒸汽升腾，杯中的水也会见底。”秦翟解释道，“它们像是一种形式特殊的灵质，只要是灵质，就要遵守守恒的定律。”

听到这里，秦尚远忽然明白了。

原来匍匐死梦和魔灵、灵魂和炁灵一样，是一种灵质？

他此前用炼金术封印全知恶魔体内的匍匐死梦时就有过这样的猜想，可碍于其危险性，他没敢进一步深究。

“域外魔本身都会带有这种扭曲的灵质，”秦翟继续说，“我就将其统称为‘污染’好了，不过这样的污染也分种类，而匍匐死梦大概是其中最可怕、也最持久的污染。”

“来源于谁？安帕？”秦尚远登时想到了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头域外魔。

秦翟摇摇头：“不，如果匍匐死梦来源于地球上的安帕，那我们早就完了，匍匐死梦的主人，应该不在地球上。”

“不在地球上......”秦尚远皱眉深思。

青铜指骨信仰的犹格·索托斯？

那头在圣彼得堡被夏守强行塞回去的域外魔？

又或者是血树教会信仰的牧神“潘”？

不，照秦翟的说法，匍匐死梦是需要通过一定的途径获取的，而这两头域外魔在地球上都有信徒，而且也都有“祭司”这个职位。

他们完全可以通过祭祀或者祈祷，来得到这种“污染”作为恩赐。

如果匍匐死梦来源于这其中的某一位，那这地球上岂不早就遍地是匍匐死梦了？

“既然已经锁定了域外魔，那这件事情，只能交予你去处置了。”秦翟笑笑，“不枉我等了这么久，终于等到了你。”

秦尚远一愣：“怎么说得你好像要死了？”

秦翟脸上有一股“风萧萧兮易水寒”的气质。

“秦尚远，这世上，岂有长生不死之人么？”

秦翟坦然一笑，望向十字架后那座泛着金芒的炼金矩阵。

“这座传渡生命力的矩阵速度由我控制着，不会太慢，以至于艾无常迅速被匍匐死梦吞噬，也不会太快，以至于我的寿元，撑不到你来的这一刻。”

秦尚远眉头顿时扬了起来，他眼睁睁地看着秦翟走到枯朽一半的艾无常面前。
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艾无常嗅到了秦翟的气味在靠近。

“辛苦你撑了那么久，当然是来治你的病了。”秦翟粲然一笑。

“我不要你治我的病！”

艾无常声音颤抖着，像是很恐惧，又像是很伤心。

这头恶魔在十字架上挣扎，恶魔的大角刺破皮肤从额头生长出来，此刻的她凶牙毕露。

可现在的她都快死了，这样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。

秦翟笑着垫起脚，他伸手去抚摸这头恶魔精致的脸庞，感受到了一道滚烫的泪痕。

“如果你说，我不希望你死，或许我会开心一些。”

艾无常腐烂到一半的身躯一怔，终是低下了头。

“我不希望你死......”

这才是她的实话。

她一直不愿意说实话。

“可我一直都在啊，不是么？”秦翟替她擦去眼泪，像是在安抚一只伤心的小猫小狗轻声细语，“就像秦厌死了，秦翟来了，秦翟走了......”

秦翟回头，看向秦尚远。

“还有秦尚远，他会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人，你永远都不会孤独的。”

艾无常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
恶魔的怒吼交织着女人的抽泣回荡在星海之上。

秦尚远听着艾无常的哭声，心中一股悲戚也随之蔓延开来。

强大如她的恶魔，也会有这样无助、不甘的时候么？

他不由得好奇。

要是我哪天也死了，艾无常也会哭得这么伤心么？

“对了，秦尚远。”秦翟忽然喊他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其实我刚出生的时候，叫秦耀，照耀的耀。”

秦尚远微微一愣：“为什么会改名？”

“因为家族中的长辈们发现狡之牙选择了我，根据族中祖训，也就知道命定之死降临到了我的头上......这是我秦氏的诅咒，族锚不会善终。

“大家都认定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，所以他们把耀中的光摘去，成了秦翟，又为我取名黯之......”

“这也是受到了匍匐死梦的歪曲？”秦尚远彻底愣住。

“是啊，命定之死的恐惧在秦氏家族的每一代扩散，

“几乎每一代，秦氏族人都有因惶恐不安而死于非命者。

“也有秦氏不愿孩子承受无端的命定之死，选择不再生育。

“匍匐死梦带来的这种恐惧，会在悄无声息中毁掉秦家。”

秦尚远神色黯然，因为百年之后秦氏没落，这是事实。

路西法？还是安帕？

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，反正当初种下匍匐死梦的那头恶魔成功了。

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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