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。不仅是教室内,连室外走廊上都是人头攒动，黑压压一片。

年复一年，每逢卢教授开课,类似的情形不断上演,俨然成为校园中的一景。

距离开讲尚有一段时间，教室内早无一个空位。

占据前排的幸运儿放下背包，取出翻过数遍的书本,又一次打开封面沉浸其中。

“晋成襄王传？”后排一人探过头，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,惊讶道，“还是第一版？！”

惊呼声登时引来注意，众多目光聚集过来,聚光灯一般,包围了捧着书本的青年。

青年不慌不忙抬起头，扫视左右，索性合拢封面展示给同学：“的确是首版，发售当日,我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。”

“换成我，别说两小时，翻倍我也愿意。”

“谁说不是！”

籍由这本书,原本不算熟悉的几人打开话匣子，兴致勃勃谈论起书中的历史人物。

“晋成襄王是西境霸主，根据史书记载,他曾经梦遇神人。”

“我觉得是神话，史官夸大。”

“我觉得不是，要不然怎么解释晋国的一系列变化？”

晋成襄王林珩是一个充满争议的历史人物。

根据流传下来的史书记载，他年少离国,在上京为质九载，几经艰险，甚至有过性命之忧。

漫长的九年间，他遇事隐忍，坚持韬光养晦，终于等来归国的机会。

待他回到晋国，便如鲲入深海，鹏飞九霄，很快创下不世功业，跃居中原霸主。

“二十年前，晋成襄王墓被发现，卢教授是第一批考古人员。此后十年，又陆续发现了越昭王、楚桓王和齐宣王墓，卢教授都曾参与发掘工作。”

“我知道这件事。”一个绑着马尾辫，模样颇为英气的女同学说道，“我舅舅也在考古队，当时的发现震惊整个考古界，许多人都在怀疑墓葬真假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有人好奇发问。

“在统一中原之前，各路诸侯连年交锋，晋、越、楚、齐两两结盟，后来盟约破裂，战争持续几十年，彼此可是死敌。这四个人的墓怎么会离得这么近？”

“的确。”听完少女的解释，众人才恍然大悟。

“何况四国都有君陵，他们不葬入君陵，反而在边境建造墓室，未免太过奇怪。”少女继续说道。

“这件事我也听说过。不过后来发掘出证据，证实墓葬是真的，怀疑都被打破。”持书的青年开口。

“因为发现了墓志铭。”少女的祖父母、父母及家族亲属大多从事考古工作，可谓家学渊源。借此，她知晓了许多秘闻。乍一听匪夷所思，偏偏源于正史，还有出土文物为证，根本无法造假。

提起当时出土的墓志铭，青年手中的传记也有记载。

主要是关于晋成襄王的生平以及他亲自指挥的几场大战。但有部分记载困扰考古界许久，至今

仍存在争议。

“无论正史还是野史，都记载晋成襄王和越昭王有婚盟。关于这个盟约，最初都以为是两国盟约，或是宗室嫁女。直至墓志铭出土才知晓真相。”戴眼镜的青年又推了推镜架，“竟真是二人成婚。”

“就因为这，还有人怀疑越昭王是女国君。”又一名同学加入话题，显然是对这种说法极其不满，“这些人简直是胡乱猜测！”

“就是！”他身边的室友出声附和，同仇敌忾道，“又不是没有女国君，像是同时代的蔡和公，还有在开疆辟土的晋国女公子，史书上都有明确记载。越昭王的墓志铭，越国史官的手记，流传下来的全部史书，无一字提及他是女子！”

“越昭王只是猜测，楚国女公子和齐国公子的爱恨情仇都搬上了银幕。听说卢教授大发雷霆，把当初聘请他做顾问的导演骂得狗血淋头，差点没自闭。”一个小个子青年凑过来，脸蛋微圆，面相很是讨喜。

众人寻声望过去，没一人认出他。

“同学，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导演是我二姑的表妹的同学的三舅。”青年一本正经，绕得几人头晕眼花，“我去剧组当过群演，听说导演亲自操持剧本，写楚国女公子和齐国公子相爱相杀，那叫一个缠绵悱恻，荡气回肠。等到日后上映，绝对催人泪下！”

“楚国女公子，不会是楚桓王的妹妹楚妍吧？”有人试探开口。

“齐国公子是齐宣王的异母弟赵弦？”另一人猜测道。

“没错。”青年点点头。

在场的同学集体陷入沉默，表情很难以形容。

能坐在这间教室里的人，有一个算一个，都对历史相当热爱，尤其是群雄争霸时期，做不到百分百，至少也有七八成能将感兴趣的史书倒背如流。

关于楚妍和赵弦，两人的确是夫妻，但是不折不扣的政治婚姻。别说培养感情，经历过楚都大火，赵弦险些死在楚妍手里，两人分明是毕生的死敌。

敢无视历史让这两人相爱相杀，还请卢教授做顾问，好胆，不服不行！

“后续还有晋国女公子林乐的爱恨情仇，她的丈夫和十几个男妾要拍成系列。晋成襄王和越昭王也会出场，对了，楚桓王也会有，据说内容很有新意。”青年透出口风。

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。

突然之间，他们对卢教授的愤怒感同身受。如果这位导演出现在眼前，他们不只要骂，更想动手！

不等青年继续说，铃声突然响起，卢教授的身影出现在讲台后，室内顿时一静。

众人不再交谈，而是聚精会神看向前方，等待教授开讲。

第三排左侧，林珩放下笔，抬眸望向黑板，见卢教授挥笔写下“晋成襄王和越昭王”几个字，不由得眸光微闪。

他正陷入沉思，手臂忽然被碰了一下。

下意识转过头，不期然撞入一双带笑的眼眸。

“同学，加个微信？”声音微低，尾音轻挑，仿佛带着钩子。

林珩不作声，低头看向递过来的手机屏幕。

“楚煜？”

“是啊。”楚煜笑意加深，眸光潋滟，不觉使人怦然心动。

林珩停顿片刻，耳边是教授的声音，眼底清晰映入对面人的面孔。

明明初次相遇，却好似早已相识。

“晋成襄王和越昭王，婚盟真实存在，两人的墓志铭清楚记载。且有陪葬品……”

声音不断传来，林珩难得在课堂上走神，又看一眼对面的楚煜，到底拿出手机，打开了自己的微信。

“林珩？”

“你不是也叫楚煜？”

“也对。”楚煜勾唇浅笑。

时光流转，一夕跨越数千年。

金戈铁马，刀剑长鸣。

血与火铸就的历史早已掩埋在故纸堆中。

记忆复苏，却似大梦一场。

唯有眼前人烙印入眼底，才破碎幻境，走入真实。

“我找了你许久，阿珩。”楚煜垂下眼帘，盯着屏幕上的一行字，眼底覆上扇形暗影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林珩转过头，奇怪道。

“没什么。”楚煜扣上屏幕，压低声音，“结束后，一起吃饭？”

“好。”

简短交谈，两人便不再出声，唯有惊艳的目光萦绕四周，许久不曾消失。

相隔两排，楚项和赵弼并肩而坐。两人对视一眼，莫名地感到熟悉。

赵弼微微一笑，表现得彬彬有礼，十分待体。

楚项皱了下眉，对他略一点头，随即收回目光，看似认真听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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