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是你！”

那少年周身不知是被熏蒸炙烤的，还是被砂土污染的，均是黑一块灰一块。若不是那张脸，顾飞舟倒真不容易认出此人是苏天鹤。

“飞舟，快……快走……”

顾飞舟一愣。

他还从未见过苏天鹤如此憔悴过。眼前的苏天鹤这副面庞，就好像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一样。

“苏天鹤，你到底怎么了？这些不过是山魈而已，你……”

正说着，只见那些山魈忽然发起了狂，漫山遍野一浪接着一浪的冲了过来。

苏天鹤机械地挥舞着追云剑，但他不像是要拼杀，倒像是在做无谓的抵抗。他将剑举在身前，软软地护了一下，便抛开了，任山魈们在他的身上乱抓乱咬。

顾飞舟抽剑而上，一波剑气便震退了一群，又飞起身来，以精深内力造了个花果山的幻象，山魈们看得出神，只觉得不远处的瀑布中若隐若现出一个天国，里面的雌雄山魈尽皆美貌壮硕，引得所有山魈都争先恐后要往那水帘中跳。

一时间，不知谁打了头，漫山的山魈全都着魔般地跳了出去。它们用尽了全力，一跃而出，直插入低垂的云海之间，坠落到了山崖间。

结束了吗？

他望向苏天鹤，只见苏天鹤软塌塌地跪在地上，双目呆滞，看了他一眼，仍说了句：“快走……”说完，便又一头栽倒了。

天上盘旋的秃鹰等了好久，见到新鲜的尸体，便又要俯冲过来。

顾飞舟正要解救，忽然低头见到，苏天鹤身上正爬满了虫子，有大有小，密密匝匝，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虫子。这些虫子在啃咬他的肉，速度还很快，转眼便能看见白骨。

顾飞舟呆住了，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——苏天鹤的肌肤之中，竟无一滴血液！

这不是苏天鹤！

他脑海里只有这么一句。

“顾飞舟！”

不知何处，传来一声长啸。

他本能地抬眼望去，山巅上只有一些残石，什么树木都没有，更莫提有人了。但方才那声呼唤，明明是从山上传来的。

“顾飞舟！”

又来了！

他疾步上山，连攀带爬，朝着声音的方位而去。这山并无人道，而多有兽道，所以普通人想要攀爬，可要费一番功夫的，好在顾飞舟轻功绝伦，飞檐走壁不在话下。饶是如此，待到了山顶，也是耗散了大量的真气。

他稳住了呼吸，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批妖孽。

这一次不是山魈，倒是夜叉。

这些夜叉比之前那山魈们看着更像厉鬼，均是身有双翅，人身首头，顶冒绿火，踏着一团黑雾腾于半空。

顾飞舟定睛看去，其中几个夜叉，正将苏天鹤整个人托举起来，一人一足，互相用力撕扯，将苏天鹤的骨节扯断、身躯扯碎、五马分尸。苏天鹤回头看了顾飞舟一眼，紧接着七窍同时开始流血。

顾飞舟一阵胆寒，赶忙掷剑而出，那剑指空中化作几条巨蟒，转而蟒身生足、蟒头生角、蟒嘴生须，又成了数条巨龙，盘旋在夜叉们中间，一张嘴，便吞下了四五个夜叉。

那些夜叉痛苦地哀嚎着，像是野狗在嘶鸣，又像棕熊在山林里啸聚，震得顾飞舟差点意志不坚，破了幻术。

巨龙扫尾而过，上百只夜叉被带刺的尾巴戳中，血染苍穹，坠入了深崖。

巨龙张嘴喷火，火焰又将数千夜叉葬在了火海，最后化作一片黑砂。

巨龙仰天长啸，声浪将夜叉逼得不敢靠近，身上的血肉也是四分五裂，不多时便周身爆裂开来。

顾飞舟终于撑不下去了，他毕竟年轻，方才在上山时真气已然浪费，如今再施展幻术，已是气喘如牛，跌坐在地上。

他看向苏天鹤，那具尸身依旧没什么血色，尚未瞑目的双眼，转过来盯住顾飞舟。

一切又很快烟消云散，这火焰山，又回归到了平静。

就在这时，顾飞舟气刚一喘匀，便见不远处有个小庙，这庙竟然是中原形制，里面似乎还有梵音传来。

只不过走近听了，这梵音既非大唐官话，也非高昌古语，也不知是何方的语言。

在他少时，家里时常来一些西域的幻术师，与父钻研幻理，西域大小国家的语言，他虽说不能出口，但听个大概实是不难。但如今这梵音，太过蹊跷，就好像——并非这世上的语言一样。

顾飞舟踏步近前，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，他越往前走，脚步便越沉，头脑便越重，到了庙门口，整个人都要倒下去。

他用尽浑身力气去叩门，但声音却小的可怜，被那梵音所笼罩住，没有传过去一点。

他只得艰难地挪到了一边，边上有个小窗，窗纸隐约有个洞，洞口结了蛛网。顺着蛛网往里看去，他险些一头栽下去——

别看这庙小得装不下十人，但里面空间却陡然宽阔，起码有上千僧人团坐着，将一个人围在中央。

不必去猜，那人当然还是苏天鹤。

此时的苏天鹤，闭目垂头，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，又似是已经血枯而亡了。顾飞舟大声喊他，但声音只是被吸走，怎么也传不过去。

梵音愈加震耳，苏天鹤周身衣物也开始开裂、破碎、掉落，肌肤、毛发也一一脱去，整个人就像是刚刚出生一般，光头光身，身上满是黏液。

顾飞舟强撑着站了起来，一剑劈开了那扇小窗。

没有僧人回头。

这时他才看清，这些僧人周身俱是黑色的，也不知是人是鬼。

难道此间乃是地府，苏天鹤正在被超度轮回？

但很快，他就断了这妄念。

他一掌劈了过去，这一掌原本用上了还剑楼最精深的幻术和武学修为，有如如来天降，自由收服人间一切魑魅魍魉的妙法。可惜，此刻的顾飞舟真气太弱，神念失常，早没了往日的自信，那掌风出去，只让这群黑鬼晃了几晃，看见了眼前刻着《心经》的金掌。

但这群人似乎根本不信佛，又或者他们信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佛，所以他们不在乎眼前的幻象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一个个如入定一般，继续唱着佛号，用梵音为苏天鹤刮骨剔肉。

顾飞舟艰难地爬了进来，抓住一个僧人的僧袍，用力一扯，那僧人竟就倒了下去，整个黑漆漆的身体，便如炉灰一般，落在了地上。

大殿之中，三千众生，转瞬之间，全都尘埃落定，只留下了一地的僧袍。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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